成语“距跃三百(音陌)”出自《左传》,在实际中这个成语出现的频率十分有限,但有关它的典故却充满了戏剧性。
上回说到,晋文公采纳先轸的建议,将卫国暂时搁置,转而全力以赴攻打曹国。
曹共公这会儿已经收到警报,正忙着跟左右群臣商量对策,手下人提的建议倒是不少,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真正可行的。
就在曹共公焦头烂额的时候,僖负羁开了口,他提醒曹共公说:“晋国兵临城下,目的是为解宋国之围,好遏制楚国的扩张,但他们打的旗号却是报当年主公观胁之恨,主公如果能去信向晋侯谢罪,与晋侯达成和解,那晋国就失去了出兵的理由,无法再与曹国开战。”
曹共公听完这话眉头皱的紧紧的,坐在那里不发一言,那意思很明白,他仗着楚国的庇护,一向不把晋文公放在眼里,这也是他当年敢对晋文公无礼的重要原因,现在要让他去向晋文公低头,他哪里肯答应。
一个叫于朗的大夫看出了曹共公的心思,于是故意顺着曹共公的心思对僖负羁说:“大夫还没看到晋国的一兵一卒就已经吓破了胆,急着要当亡国奴。”说到这里,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得说:“我记得当年重耳过曹国时,大夫私下跟他有过接触,听说还给他送了什么东西,难道眼下晋国攻城就与当日那件东西有关不成。”
这话说的过于严重,一下把僖负羁推向奸细的行列,僖负羁只好知趣的闭上了嘴,曹共公却接住于朗的话对他说:“于大夫说的对,我堂堂大国,岂能连打都不打一下就认输,于大夫如此忠勇,想必你已经有了退敌的主意。”
于朗吓得一愣,原本他只是想借故在政治上打击僖负羁一下,没成想曹共公干脆把皮球踢给他了,于朗犹豫再三,只好硬着头皮说:“大军已到城下,别无他法,只有跟他们硬拼了,臣虽不才,愿上城与敌军决一死战。”
曹共公满意的笑了笑说:“寡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能渡过这一劫,爱卿日后就是我曹国的第一功臣,子孙永享富贵。”
第二天五更时分,魏犨和颠颉二人按计划如期开始攻城,他们将攻城的主要目标锁定在北门,士兵们驾着云梯、背着长刀,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城上的守军也不敢懈怠,不断的将弓箭、石块之类的守城物品照着晋军的身上投去,不多时,城下的尸体就已经堆积如山,护城河也几乎变成了鲜红色。
尽管如此,晋军在主将的带领下仍旧不顾一切的往城上冲,仗着数量上的优势,将近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有少数晋军站在了曹国的城楼上。
于朗一见形势不对,赶紧将其他几个城门的士兵往这里调,最后干脆连巡哨和负责粮草供应的后勤部队都派上,总算是暂时挡住了晋军的攻势。
晋文公在下面观战,见曹国守军如此顽抗,知道一时半会儿是打不下来的,只好下令将部队先撤下来,休整一夜再作打算。
曹共公这会儿正躲在宫里等候消息,一听说晋军退了,赶紧飞奔到城楼上打探消息,于朗知道形式不容乐观,于是向曹共公如实汇报说:“晋军攻势太猛,兵力也是我们的几倍,照这样下去,臣估计坚持不了太久。”
曹共公一听这话火就往上撞,指着于朗骂道:“当初可是你主动要和晋军决战的,要是守不住城池,我拿你是问。”
于朗听了也是一脸的无奈,面对强大的晋军,他也无能为力,眼下曹共公放了狠话,他也只能急的在城墙上来回转悠,结果不知怎的,他忽然就一眼瞟见了楼下堆着的死尸,当即眼前一亮,想到一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于是赶忙对曹共公说:“臣有个主意,不知可行不可行。”
曹共公狠狠瞪了他一眼:“有什么话就赶快说。”于朗便回答道:“今天晋军攻城时留下很多尸体,我们连夜将它们都运进城来挂在城墙上,等明天晋军再攻城时,看见城墙上同胞的遗体,一定会因为恐惧和悲痛而止步不前,时间一长,他们军心必乱,而我们只要能再坚持十日,等到楚王的援兵一到,何愁敌军不破。”
曹共公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期间不住的点头,等于朗说完,他走到于朗跟前拍了拍于朗的肩膀,然后用类似鼓励的口吻对他说:“爱卿果然足智多谋,就按你的意思办,这样下去估计用不着楚王的援兵,晋军就会撤退。”于朗答应一声,就带人下去准备了。
第二天,晋军饱餐一顿,再次驾着云梯开始攻城,然而与昨天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来到城墙下之后,顿时都傻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在他们眼前,无数血淋淋的尸体被无规则的悬挂在城楼上,场面极其惨烈,不少士兵面对这种场景,心里都暗生恐惧,再仔细一看,很多尸体都是城下站着那些士兵的兄弟子侄,如今目睹亲人被杀,遗体不得安宁,他们岂有心再战,顿时锐气大减。
后面的魏犨敏锐的意识到现场气氛不对头,赶紧派人向晋文公作了汇报,晋文公也觉得事态严重,于是果断下令鸣金收兵。
当天夜里,坐卧不安的晋文公将先轸、赵衰等各军将领叫到自己帐中,与他们谈论起白天的事情,晋文公说:“曹国此举意在乱我军心,他好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如果不能马上解决,后果不堪设想。”
先轸点了点头说:“是啊,曹国这一招太过阴险,我们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该怎么对付。”其他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写在他们脸上的同样是无能为力,晋文公长叹一声,只好被抄着手独自到走到帐外去闲转,希望能外面找到一些灵感。
他转过几圈之后,来到一处人比较多的地方,这里有一群士兵正在围着篝火谈论。
只听一个声音说道:“曹国人太可恶,竟然把我们同胞的尸体都挂在城楼上展示,这个仇一定要报。”众人都附和道:“说的没错,一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这时候另一个声音紧跟着又响起:“我听说曹国人的祖坟就在营地向东五十里处,我们不如去撅了他们的祖坟,让他们也尝尝亲人被辱的滋味。”
有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正茫然无措的晋文公忽然听到这一番话,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他赶紧回到自己的营帐,这时候赵衰和先轸等人依然守候在那里不敢离去。
晋文公一见他们就兴奋的将刚才听到的对话叙述了一遍,紧跟着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众人听罢也是各个面露喜色,领了晋文公的将令之后,他们便各自回去安排。
转眼又是一个清晨,于朗依旧带着士兵在城墙上守卫,曹共公这时候已经听于朗汇报了昨天情形,他自信的认为晋军已经被他们吓破胆,不敢再来,于是亲自登上城楼视察。
果然曹共公在城上转过几圈后,未发现晋军有任何异动,全部缩在营帐里,曹共公一时没忍住,竟然放声大笑起来,谁知他刚笑到一半,忽然看见狐偃、狐毛兄弟带着几百个士兵,手里拿着锄头、铁锨之类的工具,没冲着城门这边,却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曹共公正在纳闷,却见魏犨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城下,扯着嗓子向城墙上喊道:“我们今日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辱我军遗体,我便挖你祖坟。”
此话一出,城上瞬间炸开了锅,包括曹共公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慌了手脚,曹军顿时乱作一团,甚至还有不少人都叫嚷着要冲出去保护自家祖坟。
曹共公眼见着场面即将失控,赶紧向魏犨大喊说:“请将军不要掘墓,你们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可以商量。”
魏犨一看曹共公已经落入圈套,于是悠悠的说:“限你在下午之前,将我军将士遗体仔细收殓到棺椁中,然后送出城来,敢有迟误,我便立即带着你们父母的枯骨回去请赏。”
曹共公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按照魏犨的意思,让人将城上挂着的遗体全部拽上来,然后一个一个的清洗干净,装进棺椁。
到了约定时间,曹共公向魏犨大喊说:“将军吩咐的事我们已经办妥,还请你们后撤五里,好让寡人将棺椁安全的送出城去。”
魏犨闻言也没二话,跳上战马便开始转身向后,手下的人也赶紧跟上,曹共公站在城楼上直到他确认魏犨已经走远,这才下令打开城门,让人将装有棺椁的大车向城外推去。
谁知曹军刚刚走出一半,忽然听到一声炮响,左路狐偃、狐毛,右路颠喆,两路军一道向城门杀了过来,原来这些人按照晋文公的吩咐,早已埋伏多时,只等曹国城门打开时便趁机攻城。
曹军根本没有想到晋军会在这里等着他们,城门很快就被晋军攻破,很多晋军都已经攻入城去,远处的魏犨看到城门大乱,知道狐偃他们已经得手,也匆忙带人赶了过来,几路大军合兵一处,很快就拿下了曹国都城。
入了城之后,魏犨和颠颉的动作最快,抢先一步冲上城楼,先斩了于朗,又将曹共公活捉报与晋文公请赏。
晋文公这时候也已经进得城来,除魏犨献上曹共公外,狐偃、狐毛也擒获曹国大小文武官吏、曹共公贴身侍从等总计三百余人交于晋文公处置。
晋文公让狐偃当众宣读曹共公罪状,包括冒犯晋文公、打压僖负羁、任用奸佞等数十条之多,最后晋文公宣布,除个别情节恶劣者当场问斩外,其余人等包括曹共公在内都暂时收押,等到破了楚国之后一并交由天子定夺。
处理完这一干人等,晋文公忽然想起僖负羁,问在场众人可曾见过他,众人都说没有,晋文公想了想说:“他定是不忍目睹父母之邦灭亡,将自己闭于家中。”
于是文公便派魏犨和颠颉迅速赶往僖负羁的家里去请他,并再次告诫二人,必须对僖负羁以礼相待,却不可冒犯他家中的任何一人。
在路上,魏犨满心抱怨的对颠颉说:“你我为了攻城,日夜辛苦,不知流了多少血汗,如今又亲手将曹伯擒获,可主公却连一句夸奖都没有,倒是那个什么僖负羁,对主公不过一饭之恩,主公就要将他捧为上宾,要让此人进了晋国,那还不骑在我们头上去。”
颠颉也不满的说:“将军说的没错,这种人绝对不能留,我看干脆一把火烧了他的房子,到时在主公面前只说我们赶到时,他已经自焚为国捐躯了。”
魏犨不住的点头说:“这个办法不错,我们就这么干。”
于是二人来到僖负羁家外,果然命人在四面堆满柴草,魏犨亲手将火点燃,大火在风势的助推下,很快就僖负羁的房子整个烧了起来。
魏犨算着时间,估计烧的差不多了,又转身对颠颉说:“万一那厮命大,大火没能要了他的命,他再跑到主公面前告我们一状,那可就麻烦了,干脆我进去确认一下,如果发现僖负羁,就一刀结果了他。”
颠颉点头说:“那就有劳将军了。”于是魏犨便等到火小之后,提着刀冲进屋内,想搜索僖负羁的下落,谁知他刚踏入房门,就被屋顶突然掉落的大梁砸个正着,他的胸口顿时间血肉模糊,其本人也当场昏死过去。
由于僖负羁家在曹国北门一带,位置偏僻,因此魏犨刚放火时并无人察觉,过了许久狐偃才隐隐发觉北门一处有浓烟冒出,他马上意识到大事不好,赶忙与狐毛、赵衰等人赶了过去,等他们到达时,魏犨已经受伤倒地,而僖负羁一家早已被大火烧死。
当消息传到晋文公那里时,他马上想起之前太叔之乱,魏犨就曾擅自杀了太叔带,而这次竟然在他三令五申之后,魏犨依然我行我素,晋文公岂能再容得下他。
等赵衰赶来面见晋文公时,晋文公明确而不容置疑的向他提出:“晋国向来执法严明,有功则赏,有罪必罚,如今二贼公然违抗寡人命令,必须立即问斩。”
赵衰知道此时的晋文公已经怒不可遏,但凭着多年的老资历,他仍然镇定劝说晋文公道:“魏犨虽然有罪,但毕竟也是三十年的老臣了,当年追随主公流亡时也多次护驾有功,立下过汗马功劳,况且魏犨之勇,常人还不及他十分之一,杀了他实在可惜。”
晋文公绷着脸,没好气的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赵衰回答说:“臣建议将放火之罪归于颠颉一人,杀了他以警示三军,魏犨就定他个失察之罪,降级处理,让他日后戴罪立功。”
晋文公仍不肯松口:“我听说魏犨昨晚胸部受了重伤,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万一他因此命归黄泉,倒不如让寡人亲手杀了他,以严肃军纪。”
赵衰见晋文公不肯让步,只好自己退一步说:“既然这样,那臣就代主公去探望一番,如果真像主公说的那样,就将他和颠颉一并杀头。”晋文公实在拗不过赵衰,只得点头答应。
于是赵衰便带着慰问品来到魏犨家中,此时魏犨已经清醒过来,听家人说主公派人来探病,魏犨面色紧张的说:“主公现在肯定对我恨之入骨,哪里会派人来探病,分明是想来试探我的生死,你们切勿露出马脚。”
说完魏犨让家人用棉布将他胸前的伤口紧紧包裹起来,然后强撑着亲自走出门外去迎接赵衰。
赵衰一见魏犨,脸上带着关切的神情问道:“主公特意命我来看望将军,不知将军伤势如何?”
魏犨极力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用力挥了挥手,并故意提高嗓门,用他一贯浑厚的腔调回答说:“区区小伤,何劳主公挂念,大夫回去告诉主公,就说我这伤已无大碍,用不了几日便可与成得臣一战高下。”
说完他见赵衰站在原地不动,知道赵衰这是不信他的话,于是他当着赵衰的面向前跳了三下,又向后跳了三下,举步从容,大气不喘。
赵衰一直站着等他跳完,这才开口说:“既然如此,将军就好好在家养伤,日后你我还要继续共事。”说完他便离开了魏犨的家,回去将情况汇报给了晋文公。
晋文公反复确认,直到他确定魏犨的伤真的没有大碍时才勉强说:“既然如此,那就按照爱卿的建议,将颠颉处斩,以警示三军,魏犨暂时搁置,等待以后发落。”赵衰领命而去。
这就是魏犨“距跃三百”的典故,魏犨就因为他这著名的一跳,总算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这边晋文公已经拿下曹卫两国,楚国势力严重削弱,那么楚成王下一步将怎样扳回一局,晋文公面对楚王的行动又会采取哪些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