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原示信”的典故记载于《左传》和《韩非子》等典籍之中,讲述了晋文公在征战过程中为了教化子民、树立威信而坚守诚信的故事。
上回说到,周襄王在郑国安定下来之后,为了能复国,分别派左鄢父和简父向秦、晋两国求助,要求他们出兵勤王。
先说晋文公这边,他从简父那里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马上将狐偃和郭偃等人叫到自己的书房中商议。
等众人来到后,晋文公将情况对他们进行了说明,狐偃听完马上表示支持,他向晋文公分析说:“主公一直都有称霸之志,现在这件事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当今天下,要想立威于诸侯,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尊王,当年的齐桓公复行朝聘、尊奉周礼便是如此,何况晋国自惠公以来就长期饱受内乱之苦,百姓们眼里看到的都是尔虞我诈,早已不知何为君臣之义,主公若能勤劳王事,向臣民做出表率,对您日后治国理政也会起到积极作用,何乐而不为。”
晋文公在旁边听着,越听越有味道,等狐偃讲完之后,晋文公又转身对郭偃说:“此事事关重大,为慎重起见,卿不防为寡人卜一下吉凶。”
郭偃便拿出龟甲等物就地卜了一卦,不一会儿结果就显示出来,郭偃看过之后赶紧向晋文公拱手道贺道:“恭喜主公,此卦象显示的结果乃黄帝战于阪泉,大吉之兆。”
晋文公听了不好意思的说:“寡人只想为天子尽职,哪敢与黄帝相比。”郭偃解释说:“大周的礼制未改,今之王便是古之帝,主公这次救驾正是应天而行,必能得到上天庇佑。”
晋文公嘴角微微上扬,表示他对郭偃的话十分满意,接着他又让郭偃占筮,郭偃占过之后结果仍为大吉,这下晋文公心里终于有了底,他站起身来用精明的目光将众人扫视了一圈,语气强硬的说到:“传寡人之令,众军明日五更时分校场集合,听候指示,如有迟误者军法从事。”众人赶紧叩拜领命,然后退出了晋文公的书房。
第二天清晨,晋文公坐着马车,在一众侍卫的保护下来到校场,此时三军早已奉命严阵以待,晋文公巡视了一圈,然后信步走上点将台,目光中带着几分威严和自信对众人说:“天子蒙难,屈尊郑国,寡人身为天子之臣,理应为天子奔走效劳,望尔等能与寡人同心协力、共赴王命。”
接着晋文公钦点兵车三百乘,分左右两路,赵衰领左路军,魏犨为副将,狐毛领右路军,韩简为副将,狐偃担任军师,晋文公自任统帅。
正当晋文公准备发出启程的号令时,突然有一名哨探快马冲进校场,一直来到晋文公面前汇报说:“边境传来急报,秦伯已经亲率大军向东进发,如今已到渭水下寨。”
晋文公不由得吃了一惊,问狐偃说:“秦伯用兵竟然如此神速。”狐偃回答:“秦伯急于出兵,很明显是志在勤王,要与晋国一争高下,不过好在秦国东道未通,兼有北方 虎视眈眈,因此秦国要想进兵,必须得由我处过境,主公不如派人到渭水去辞谢秦伯,只说晋军已出,不劳秦国费心,秦伯碍于盟约,必然不会强行越境,只有退兵。”
晋文公觉得有道理,立即派胥臣带着礼物到渭河去面见秦穆公,将狐偃所教之话如此这般又复述一遍,秦穆公虽然清楚晋文公是想独霸勤王之功,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向晋文公称谢后便返回了雍州。
胥臣完成了任务,骑着快马匆忙赶回绛邑,晋文公这时不知秦军动向,还不敢贸然行动,仍旧留在国中等候消息,听胥臣回来说秦军已退,晋文公大为满意,立即传令三军即刻启程。
大军离开晋国后一路向南,三月十九日抵达阳樊,晋文公原计划先到郑国去拜见天子,然后再调头向西护送天子回洛邑,谁知当晚他收到线报说,洛邑的士大夫们因不满太叔带以弟犯兄,纷纷上书谴责其行为,太叔带自知人心难服,已经带着隗后和桃子、颓叔等一班亲信离开洛邑,逃到温邑暂避,周公忌父目前在朝中摄政主事。
晋文公听了这个情况,独自来到狐偃房中,狐偃闻讯匆忙出来相迎,晋文公缓步走进帐内,坐定之后对狐偃说:“甘昭公仓皇之下出奔温邑,左右防备定然很不充分,我军应抓住时机,杀他个措手不及,如果先去郑国见驾,再行用兵,难免会生变故。”
狐偃点头说:“主公分析的有些道理,但勤王之事,用武不如用德,主公若能先往郑国迎驾,再以王命告知温邑,温邑百姓闻天子归政,定然开门献城,这不比兵刃更为有效。”
晋文公听了不由得笑出声来,对狐偃说:“凡事能有子犯为我谋划,省却寡人多少麻烦。”
第二天晋文公便传下指令,命赵衰领左路军到郑国去迎接周襄王,并护送他回洛邑复位,他自己则率右路军,以魏犨为先锋,星夜赶奔温邑,三日以后,大军顺利抵达温邑,晋文公命令军队在温邑城外十里下寨,任何人不得擅动,如有贸然攻城者定斩不饶。
另一边的赵衰也如期来到郑国,见到周襄王后将晋文公讨伐温邑,并派他来迎驾之事一一说明,周襄王听罢喜不自胜,立即命赵衰为前导,带着毛伯等人前往洛邑,周公、原伯等得知天子还朝,早早领着大小文武官吏出城等候,等周襄王到达时,周公忌父跪在最前面,拱手奉上天子大印,恭迎襄王归位。
再说温邑这边,自从晋军兵临城下后,城里的百姓便每日惶恐不安,生怕大军入城之日尸横遍野、鸡犬不留,谁想晋文公只是将部队扎在城外,与民秋毫无犯,百姓无不感叹晋文公的仁义,不久又从洛阳传来消息说周襄王已经复位,百姓们立刻倒向天子一边,竟自发聚集起数千人,一面冲向府衙擒拿桃子、颓叔等逆党,一面打开城门迎接晋军入城。
晋文公见城门大开,知道民心已顺,便告诉魏犨说:“尔可带兵先行入城,只拿太叔等一干逆首,其余从人一律不得冒犯,一切等寡人前来定夺。”
魏犨领命进城,一路直扑府衙,等他到达时,正遇上惊慌失措的太叔正领着叔隗准备翻墙从后院逃跑,魏犨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拦在太叔带面前,一对环眼死死地瞪着太叔带问道:“甘昭公何往?”
太叔带吓得语无伦次:“天子召我回京,还请将军行个方便。”魏犨冷笑一声:“我奉命捉拿逆党,要是给你方便,我恐怕就没了方便。”说完不等太叔带开口,便一刀将太叔带的脑袋砍了下来,红通通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了旁边的叔隗满身都是,叔隗被吓得花容失色,坐在地上早已没了生气。
旁边人问魏犨道:“隗夫人身为国母,是否将她交给主公决断。”魏犨大喝一声:“天子早已降旨废了这淫妇的身份,如今还留她何用。”接着又是一刀夺了叔隗的性命。
等到晋文公入城时,听手下汇报说太叔带和叔隗均已被魏犨所杀,晋文公不由得对魏犨的自作主张很是愤怒,一旁的狐偃看出了晋文公的心思,赶忙上前开解说:“天子畏先王遗训,不愿背负杀弟之名,本就欲借主公之手而除之,今魏犨行为,虽然有些鲁莽,但也是在情理之中,还望主公谅解。”
晋文公听了这话,尽管仍有些不情愿,但总算有了个台阶,也就没再追究,只是因此在心里埋下根刺。
晋文公让人将太叔带和叔隗二人的遗体收殓入棺,又下令开仓放粮,以彰显天子爱民之心,然后留下狐毛在温邑善后,他便带着狐偃等人到洛邑去朝觐天子,备述平叛的整个过程。
周襄王在朝中听完晋文公的汇报,对晋文公及其属下赞赏有加,并大摆筵席,将自己珍藏多年的甘甜美酒拿出来犒赏众军。
席间晋文公受到天子恩遇,频频起身向周襄王敬酒,襄王也破例予以回敬,晋文公不知不觉之间竟已有了些醉意。
周襄王心里高兴,问晋文公说:“爱卿今日勤王有功,寡人应当重赏,不知爱卿有何要求。”
晋文公这时候已有些神志不清,听周襄王要赏赐他,便干脆提出:“臣为天子效力,本是分内之事,何需大王挂念,但要说到赏赐,臣别无所求,只希望百年之后能葬在隧道之内,让臣永沐天子之恩。”
这话一出口,周襄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转而露出些许愠色。原来这所谓的隧道,指的是全部处在地下的地道,按照周礼,只有天子才可以葬在隧道之中,而诸侯仅能葬在露出地面的羡道,因此晋文公提出这个要求,有僭越的嫌疑。
不过周襄王毕竟有些城府,并未当场动怒,反而和颜悦色的对晋文公说:“叔父确有不世之功,然而叔父所提要求实在有些不妥,也不是寡人能够定夺的,不如这样,寡人做主将原、温、阳樊和攒茅四邑赐给叔父,以充晋国之土地,叔父以为如何。”
晋文公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礼,见周襄王并无怪罪之意,赶紧起身跪在周襄王面前谢恩说:“承蒙天子厚爱,臣不胜感激。”
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后来晋文公又在洛邑住了三天,然后才启程返回了晋国。
等晋文公到达绛邑之后,立刻与狐偃等人商议接管四邑之事,狐偃将详细情况作了一番斟酌,然后向晋文公献策说:“天子所封四邑,温邑、阳樊、攒茅这三地皆为天子所属,只要天子旨意一到,我们就可顺利接手,却唯有原邑乃是原伯贯的封地,那原伯其祖上世代为天子近臣,如今天子夺其田而赠与晋,原伯必然有所抵触,所以肯定要费一番周折。”
晋文公点了点头说:“爱卿分析的很对,其他三地只要派一上将便可,唯有原邑必须寡人亲往。”
于是晋文公让赵衰带着周襄王的诏书先后前往阳樊等三地,自己领着大军在狐偃、魏犨等人的辅佐下向原邑出发。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顺利,赵衰带着天子诏书到了温邑和攒茅后,这两地百姓对晋文公之名早就有所耳闻,特别是温邑,更是亲眼目睹过晋文公的仁义,而且如今在那里主事的还是狐毛,因此他们对襄王的命令没有任何反对,等到晋军到时,两地百姓便欣然开城向晋国投了降。
可等到了阳樊之后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原来这阳樊城中住的都是王室的宗族亲属,自视高人一等,哪能容忍屈尊晋国之下,因此他们对周襄王的命令表现出坚决反对,等赵衰领兵到达之后,守将苍葛便将城门紧闭,率领城里为数不多的军队阻挡晋军入城。
早在赵衰出征之时,晋文公就对他有过明确指示,此次收服四邑是奉了天子之命,因此能不用兵坚决不可用兵。
赵衰见对方负隅顽抗,打又不能打,一时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副将栾枝这时来向他建议说:“阳樊守军据城固守,单凭几句言辞难以令之屈服,将军当用些手段。”
赵衰问他有何想法,栾枝提议说:“不妨对其软硬兼施,将军可将城池包围,并断其粮草水源,摆出即将攻城的架势,对城中施加压力,我则入城去和苍葛谈判,向他晓以利害,不怕他们不就范。”
赵衰点了点头说:“此计甚好。”于是赵衰依其言将阳樊围困,不准任何商旅出入,这样过了几天,城里的守军果然有些坚持不住,逐渐露出惊恐之状,栾枝则趁机捧着天子诏书孤身入城面见苍葛,并对他说:“我大周素以仁义治天下,寡君思及天子教诲,不忍百姓横遭涂炭,这才告诫我等不得妄动干戈,怎奈有天子诏书在此,我军若进不得阳樊那便是抗旨,倘若天子降罪,谁也承担不起,因此我们只再宽限两日,还望明公早做决断,否则到时兵临城下,玉石俱焚。”
苍葛送走了栾枝之后,将他的话反复在脑中思量,最终认定,阳樊归于晋国已是大势所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太守能阻挡得了的,因此苍葛只得在城中贴下告示:“两日之后晋军将会入城,愿归晋者可以留下,不愿归晋者可以另迁他处居住。”百姓们看了告示之后,十有七八都跟随苍葛离开了阳樊,余下的百姓则按期打开城门向晋军投了降。
等到阳樊三邑收服的消息传到晋文公那里时,晋文公正在为原邑的事情发愁,原邑的问题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此时原伯贯早已离开洛邑回到了原邑,他为了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派人到处散播谣言说晋文公为了占领阳樊,竟然下令将阳樊城里居住的百姓尽数屠杀,这便使得原邑百姓对晋文公既恨且怕,坚决拥护原伯阻挡晋军。
晋文公在原邑城外等候了十多天,属下将士大多已经现出胶着之色,却仍不见有任何转机,晋文公无奈之下只得问狐偃有什么主意。
狐偃想了想对晋文公说:“原邑百姓之所以肯听从原伯的话,是对主公缺乏了解,主公如果向对方示以诚信,或许能使百姓们感动。”
晋文公对这个提议比较认可,于是二人定下一个计策,晋文公派狐偃到城中去送信说:“寡君王命在身,事不由己,明日我军将会起兵攻城,并以三日为期,三日之后若城池不破,寡君情愿退兵而去,从此再不提收原之事。”
第二天清晨时分,晋军果然在魏犨的带领下,备好三天口粮开始登梯攻城,原邑各城门坚壁死守,晋军一时也没能占得便宜。
这样很快三天就过去了,晋文公见时候已到,立即下令退军,魏犨向晋文公建议说:“原邑守军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主公若能再宽限半日,臣定能让主公在原邑城中高座。”
晋文公摇了摇头说:“诚信乃治国之本,如今全军上下都知道寡人亲口定下的三日之期,若为了一个小小原邑而失信,寡人将来何以能够威服中原。”
说完晋文公再次发出退兵的指令,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魏犨只得按照晋文公的指示将攻城的军队全部撤下来,并在第四天一早启程离开原邑,退到城北三十里处下寨。
原邑的百姓原本并没有把晋文公的许诺当回事,现在看到晋国在有利的条件下竟然真的放弃攻城,而且一些往来阳樊的商人进入原邑后也向原邑百姓诉说了阳樊并无屠城之事。
这下百姓们对于晋文公的诚信更加任何,竟自发出城沿着晋军撤退的路线一路追上去向晋军投降,原伯贯在城中本想阻拦,但见民意难违,他自己也只得写下降书,将原邑的牌印户籍亲手交给了晋文公。
晋文公感念原伯贯的忠诚,允许他迁往冀地治家,临走时又赠予他金银财物等无数。
这就是“伐原示信”的典故,如今在河南的济源市一带,仍然流传着晋文公凭信义收服原邑的故事,千百年来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晋文公收了四邑,将原邑赐给了赵衰,又将温邑赐给狐毛之子狐溱,此事到这里也就暂告一段,因为不久之后,又将有一个新的问题呈现在晋文公面前,这个问题,也是各诸侯之间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所引发的,而首先引起这次争端的,正是齐国的齐孝公。
那么齐国究竟引起了什么矛盾,晋文公又会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