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是古时候社交场合中常用的词汇,用于表示礼貌和对他人的尊敬,关于这一称呼来源,与春秋时期的晋文公有着密切的关系。
上回说到,晋文公虽然解决了吕饴甥和郤芮的叛乱,但马上又遇到新的问题。原来这吕、郤二人在绛邑城中经营多年,手下死士不计其数,眼下晋文公虽然将他们暂时稳住,但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些人随时都有再次造反的可能。
就在晋文公为了这件事情大伤脑筋的时候,却突然有一人通过内侍向晋文公禀报,声称他有办法能帮助晋文公安抚国人。
晋文公听到这样的话自然十分高兴,立即向内侍询问那人姓名,内侍回答过后,晋文公当场变了脸色,并拒绝此人来见。
原来这个自告奋勇的人名叫竖头须,是晋国一名掌管府库的小吏,之所以名字前面有个竖,正是由于他地位低下,之前齐国的竖刁就是如此。
地位虽然低下,但因为他是管库,手中有钱,所以晋文公当初逃跑时,曾想拉他一起入伙,谁知竖头须嘴上答应,却在盗得财物之后不告而别,背叛了晋文公,因此晋文公对于这个头须没有什么好印象。
谁知竖头须似乎并不介意,竟自顾自的来到了宫门之外,内侍无奈只得向晋文公通禀,晋文公当时正准备洗头,听了内侍的汇报后措辞严厉的说:“当年寡人危难时,他弃寡人而去,如今还有脸来见我,你去告诉他,寡人不想看到他,叫他趁早回去吧。”
门外的竖头须听完这话,便问内侍说:“主公此刻在干什么?”内侍回答正准备要洗头,竖头须便笑了笑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在这里多等片刻,待会儿主公洗完之后,一定会召见我。”
内侍问他缘由,竖头须认真的答道:“人在洗头时,心是倒过来向下的,思考问题自然也会颠倒,所以主公才会拒绝见我,当年主公出逃,我拿到了钱却没有跟随他,并不是因为我贪恋富贵,而是希望留在这里为他守国,如果主公像这样仇视一切没有追随他出奔的人,那吕、郤的事情早晚还得重演。”
内侍将竖头须这一番话又转述给晋文公,晋文公听了果然深有感触,赶忙整理好衣冠,让手下将他带了进来。
头须来到殿上后,晋文公有意嘲讽道:“先生当年盗走的那些财物,完全足够你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你现在来见寡人莫不是还有其他想法?”
头须却不紧不慢的回答:“我盗财物,为的不是自己,当初主公离开时,我料定您短时间内难以回来,我担心在这期间府库会被人挥霍一空,我这才决定提前拿走一些,然后找个地方隐居起来,等到您回来后,我再将所得如数奉上。”
晋文公听了嘴角微微一颤,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头须旁边对他说:“寡人没想到先生竟然如此用心,适才错怪先生,还望先生海涵,您先前说有办法安定局势,不知是什么办法。”
头须用眼睛直视着晋文公,然后一字一句的说:“我想请主公重重赏赐臣一番。”
晋文公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自然,只是……。”头须并不回答,只是意味深长的望着晋文公。
晋文公这才恍然大悟,激动的对竖头须说:“先生果然高见。”说完晋文公便吩咐左右草拟文书,拜竖头须为下大夫,为自己担任车夫,其余金银白璧等赏赐更不在话下。
第二天,晋文公坐着高头马车,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来到城中巡视,竖头须坐在前面为晋文公驾车,城里的大小官吏见此情景不由得议论起来:“那不是竖头须吗,听说他当年背叛了主公,没想到他竟然受到如此重用。”
也有人说:“是啊,主公真是宽宏大量,言出必行,连自己的仇人都能封赏,我们多少也算为主公出过一些力气,看来早晚也一定会受封的。”
自此以后,大家热烈期盼着轮到自己受封的那一天,再没有人想到作乱,国内的形势逐渐稳定下来。
等晋文公一行人回到宫中之后,竖头须便向晋文公建议说:“如今主公已经向国人展示了您册封有功之人的决心,那就该趁热打铁,要是再拖延下去,反而更加不利。”
晋文公点了点头说:“爱卿所言在理。”
于是晋文公马上叫来了狐偃,让他制定册封的具体方案。
两天以后,狐偃将方案呈交给晋文公阅览,晋文公看过之后大为满意,当即盖上玺印正式下发。
按照这个方案,赏赐共分三个层级,跟随晋文公出奔,并在逃亡中尽心辅佐、不离不弃之人受上赏;身在国中,但却心向晋文公,为晋文公复国积极提供帮助之人受中赏;原为惠、怀二公旧臣,但在晋文公回国后及时投降归顺之人受下赏。
方案颁布之后,按照次序,上赏之人先行受封,受赏者有赵衰、狐偃、魏犨等,接着册封中赏,受赏者有栾枝父子、竖头须等,然后又是下赏,受赏者有韩简、士会等人,到此为止,国中有半数以上的人都得到了赏赐。
即便如此,晋文公仍担心有一些人被遗漏,于是发下通告,凡有功但却为得到应有赏赐者,可自行到晋文公面前表述其功,若所言属实,仍可按照层级获得相应赏赐。
通告发出去后,果然有一人来到晋文公面前请赏,此人名叫壶叔,和赵衰等人一样,都是跟随晋文公一起出奔流亡的,按照方案,他本该得到上赏,但却始终未能实现,壶叔心里当然不能接受。
因此当壶叔听说晋文公准许自荐,他便第一时间赶到宫里,一见晋文公就直截了当的说:“我当年舍弃家小,义无反顾的跟随主公出逃,悉心照顾主公的日常起居,不曾有任何过错,为何您今日三赏都已结束,仍然没有轮到我,难道是主公把我忘了,还是我哪里得罪您了?”
晋文公听了这话,耐心的解释道:“寡人并不曾忘记爱卿,卿虽同为出奔之人,但却不在目前的受赏之列,出奔之时,能坚持用仁义开导我,使我不陷入迷茫之人,该受上等功,用具体的行动帮助我,使我免受身体之苦,该受中等功,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保我生命无恙之人,该受下等功,如果这三点都没有做到,而仅仅是为我鞍前马后,出力干活的,就只有受到更次一级的赏赐,这样看来,对你的赏赐还在这三赏之后,你且回去耐心等待便是。”
壶叔听完后不免有些惭愧,于是没有再做任何争辩,径自退出了殿堂,而国中之人听说了这件事后,无不称赞晋文公的英明。
在这之后,又陆续有几人来向晋文公请赏,晋文公都做了处理,之后就再无人前来,晋文公便认定再无遗漏之人,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却恰恰被他遗忘了。
这个人就是当年在黄河上暗讽狐偃妄图“贪天之功”的介子推,在晋文公流亡时,介子推也算功不可没,特别是当一行人走到五鹿时,晋文公几乎要饿死,介子推毫不犹豫的从自己腿上割下一块肉给晋文公充饥,因此照理他应该得到丰厚的赏赐。
可偏偏介子推性格古怪,又鄙视狐偃的做法,耻于和他同朝为官,因此晋文公上任后,他就一直称病不出,恰好在晋文公封赏时,周王室又发生了内乱,晋文公又不得不腾出手来处理这件事情,所以就意外的漏掉了介子推。
介子推的一位随从很是为他不平,他对介子推说:“主公在朝论功行赏,那些蝼蚁鼠辈一个个都跳了出来,主君却为何在家养病不出?”
介子推听完淡然一笑,然后回答说:“先君献公当初有九个儿子,多数都不得善终,却只有主公健在,这就说明上天不打算让晋国灭亡,特意留下主公主持社稷,这都是天意,可偏偏有些人硬要把这一切看成是自己的功劳,我怎能与他们为伍。”
随从很了解介子推的性格,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多言,默默离开了。等他走后,一直躲在里屋听二人谈话的介子推母亲走了出来,来到介子推身边对他说:“我知道我儿向来淡泊名利,但无论怎样,你都为主公付出了辛苦,得到他的赏赐也在情理之中。”
介子推摇了摇头说:“我鄙视狐偃那种人,岂能去做和他们一样的事。”母亲又说:“即便不求赏赐,也该让主公记得你的功劳,至少让他在心里感激你。”
介子推回答:“感激不过是装饰身体的附加之物,我连身体上实在的封赏都不屑一顾,要那些装饰又有何用?”
母亲只好说:“难为我儿如此深明大义,视官爵如粪土,你既能甘为廉士,我一垂垂老人又岂是贪恋富贵之人,我愿与你一同隐居深山,不再过问世间之事,你以为如何。”
介子推想不到母亲竟然如此支持自己,眼里含着热泪说:“孩儿自幼心系山林,母亲既能成全我,我此生再无所求。”
于是母子二人打定主意,第二天就悄无声息的离开家门,一路奔着城外的绵山走去,此后再也没有露面。
几天之后,那个劝介子推向晋文公表功的随从再次来到介子推家里,发现他家大门紧锁,马上想到介子推很有可能是隐居起来了,心中越想越为他抱不平,于是索性回到家里取了笔墨和牌子,来到宫门外写下一段话,趁着天黑挂在了门口。
第二天晋文公出门时,正好发现了那块牌子,走上前去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所处”。
晋文公看罢大惊失色,不禁对身旁人说:“这上面说的是介子推,寡人近来事情太多,竟然把他给忘了。”说完晋文公赶忙派人去介子推家里请他进宫。
手下奉命赶到,发现他家大门紧锁,一打听才知道介子推早已带着母亲到绵山上隐居了,手下只得向晋文公做了汇报,晋文公深感惭愧,马上带着人马亲自前往绵山寻找介子推。
一行人来到绵山后,发现那里草木茂盛,峰峦层叠,是个隐居的合适之处,晋文公也来不及多想,赶紧命人在山林中仔细搜索,务必要将介子推母子二人找出来,谁知众人在山中一连数日,却连介子推的影子都没看到。
晋文公叹息说:“肯定是子推心中埋怨寡人,有意躲着不见。”想了一下,晋文公马上又说:“子推是个孝子,寡人若在这山中放起一把大火,说不定子推会为了救其母性命,被迫走出山林。”
想到这里,晋文公便命人沿着山放火,不一会儿,整个大山都陷入到熊熊大火之中,直到三日之后方才熄灭,在此期间,晋文公命人将所有出口全部守住,紧盯介子推身影,但众人不分昼夜的守候,却始终未见一人。
晋文公只得再次派人进入山林搜索,终于在一个粗壮的柳树之下,发现了两具相抱而亡的骸骨,众人上前查看,正是介子推和他的母亲,晋文公见状不禁失声痛哭。
许久之后,晋文公才勉强止住了哭声,然后有气无力的对旁人说:“子推含恨而死,寡人不能再负于他,从今日起,此山改名为介休绵山,作为子推的封地,要在这里为子推母子立下宗祠,外人未经允许不得擅入,子推因火而死,以后每年的今天,各家各户都要严禁烟火,只能食用生冷食物,以悼念子推。”
接着晋文公又下令,将介子推最后怀抱的那颗柳树砍下来,做成一双木屐,他要时常穿在脚上,以提醒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从这以后,这双木屐便成为晋文公身边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件物品,每当晋文公看到那双木屐时,就会情不自禁的感叹道:“悲乎,足下!”
后来“足下”一词便成为人们对品德高尚人的尊称,更进一步演变成交际用语,而盛行于民间的最大祭日寒食节,也是为纪念介子推而来。
不管怎么样,封赏的事情总算是告了一段落,晋文公也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处理周王室的问题,那么王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晋文公又该如何插手?